生命中最难忘的一天
潘吟秋 史 毅

胡总书记、贾主席接见新四军老战士潘吟秋
作为新四军的一名女战士,我经常回忆起战争年代的艰苦生活,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拿出那本珍藏已久的影集.看着影集里飒爽英姿的戎装照,记忆之舟带我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的岁月长河,那里有我生命中最难忘的时刻。
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发生后,苏南地区的形势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日、伪军趁势进行残酷的“清乡”和“扫荡”。 1941年1月上旬,新四军16旅在廖海涛、罗忠毅率领下,向宜兴地区转移。2月20日这天,气温急剧下降,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满天飞舞,像有人把无数的素花倾撒,地上、房上、树上,尽是银妆素裹。午夜时分,我们终于到达了预定宿营地西池塘村。
翌日清晨6点钟,雪继续下着。西池塘村子周围寂静无声。突然,旅部传来敌情:300多日本鬼子,兵分3路向我驻地包围过来。情况十分危急,罗忠毅司令员斩钉截铁地命令部队立即做好战斗准备。他指挥部队迅速抢占西池塘有利地形,阻击敌人,掩护旅部机关撤退。政治部组织科王直科长带司、政、后机关,乘船撤退转移。西池塘地处水网地带,河湖交错。当我和柳肇珍,史毅等人乘坐一条木船转移到三叉河口时,敌人已在河边的周围设下埋伏点,掷弹筒、机枪、步枪自东边猛烈地向我们射来,我们不能前进。我和史毅跳上岸准备突围向北转移。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会计吴秉娴的叫喊声,原来她掉在河里了。我和史毅停止前进,放弃北撤突围,回头上船拿起船篙伸向河中心,喊着:“秉娴!快快!抓住撑篙!”河湖交接处水流急,还不时出现浪涛,堤坝下河边狭窄、溜滑,我俩费尽力气把她拉上来后,河浪又把她冲下去,上下来回多次,我和史毅累得身体摇摇晃晃,脚站不稳了。眼看我们3人即将被河水吞没,就在这紧急关头,政治部服务团的陆刚看见了,他从远处跑来帮助我们拉起秉娴,然后一起上了靠堤坝最近的一条船上,秉娴体质虚弱,又较长时间受冻,上船不一会就离开了人间。我们伤心极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晶莹的雪花轻轻地覆盖了她,雪花仿佛变成一朵朵轻盈的素花……。
雪仍然悄然无声地飘着,我和史毅要离开堤坝的时候,日本鬼子的铁蹄声由远而近,他们占领了堤坝,居高临下向我们射击,我们迅速跳下船,沉着地隐蔽下来。我俩相互鼓励说,我们是共产党员,生死关头无所畏惧,要和敌人拼到底,宁死不当俘虏。岸上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突然一颗罪恶的子弹射进了柳肇珍的胸膛,鲜血一股股地冒出来,我用毛巾去堵住她的伤口,她倚靠着我说,“我不行了,你们不要管我了。”我安慰她说;“你忍耐一下,敌人走了,我给你包扎。”她吃力地从胸前掏出一个被血浸透了小布包交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个裹了三、四层的带血小布包,里面放着党员花名册、党证和一些钱。她用微弱的声音说:“这些钱,你帮我缴纳最后一次党费。”我痛心疾首,紧紧地搂抱着她,一会儿她便含笑而去。
柳肇珍是江苏扬州人,中学文化。“七七”事变后,国破家亡,她毅然走上了抗日救亡的道路。1938年夏参加新四军,先后从事民运,统战和妇抗会工作。陈毅称赞她“坚持丹北斗争有功”,还主动为她和罗忠毅牵线搭桥,风趣地说她们是“火中鸳鸯”。她1940年调旅政治部组织科工作,并担任旅直机关总支部书记,牺牲时年仅22岁,和罗忠毅司令结婚也才半年!
含泪放下柳肇珍后,我紧紧地抱着史毅的头,说,“头部是要害,不能被子弹打中。”因为船很小,只能隐蔽半个身子,敌人的子弹打在船板上,发出吱吱吱的响声,子弹钻进木板,子弹孔里喷出一股黑烟,显然是烧焦的木板所冒出来的。我和史毅的脸都给烟喷黑了,像京剧里化妆的黑包公一样。侥幸的是我们两人,没有被敌人子弹打中,几乎在不可能生存的情况下躲过了死亡的劫难。
罗忠毅司令率部队赶来,把敌人击退了。敌人向附近一个祠堂集中,准备再反扑。听到枪声渐渐稀少,我和史毅忙起身爬上堤坝,准备撤离战斗现场。这时看到我们许多同志都牺牲了,还听到了受伤同志的呻吟声。对敌人的仇恨和对战友的阶级友爱,使我们下定决心要把受伤的同志抢救出去。
小土堆边横倒着黄明英(后改为凌奔,钟期光同志爱人),她背部受伤,身腰直不起,血流不止。我俩迅速跑步过去,扶她起来上了一条小船。帮助一位重伤女同志脱了险,我俩稍感安慰。这时又听到了来自另一条船上的呼叫声,原来是路里,他的腿被子弹打中了,大腿、小腿不仅流血,腿骨还露在外面。当我们把他抬到我们的船上时,他紧紧地拉着我俩的手,激动地流出热泪。又听到杨士林同志的呼喊,他在河中挣扎,他的脸部被敌人掷弹筒打得血肉模糊,当我俩把他拉上船时,他忍住痛,乐观地说:“革命总是要流血的。”我们又发现了彭谷,他的双脚长满了冻疮,已经不能走路了,我俩也把他拉上船。
在抢救伤员时,来了一位游击队长,要我们赶快离开,说敌人又来反扑了。我俩坚决要求把伤员一同带走,并请求他帮助,找一个船工来,他同意了。
当敌人的红绿信号弹在天空升起时,我们的船工及时地赶到了,我们的小船象离弦之箭冲出包围圈。我站在船头回首凝眸远眺,那堤坝上厚厚的雪,像玉一样洁,像银一样白,覆盖着烈士和他们洒下的鲜血。
(原载《战争年代》总第二十一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