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炮楼血战
张师
祝旱盼雨露， 难盼亲人。
1939 年 3 月 1 日， 日寇侵占涟水县城。 第二天，土匪头子张汉五就投靠了小日本，当起了伪军二黄， 天天带领日寇下乡扫荡， 烧杀抢掠， 残害百姓。人们多么希望林福生能够回来领个头， 把张汉五干掉， 除了这个祸害， 捣瞎日本鬼子的一只眼睛。
就在人们殷切期盼的时候， 林福生回来了。
林福生是林龟腰的儿子， 30 岁刚出头，壮实的汉子， 粗眉毛， 深眼窝， 足智多谋， 村上人都叫他小诸葛。小诸葛家很穷， 他父亲在饥饿线上挣扎一辈子， 腰都累弯了， 也没能把肚子填饱。福生长大了，全靠他外出打工、 打猎， 挣钱养家活口。日本小鬼子侵占中国， 北平、 天津、 上海、 南京都被日寇占领， 世道乱了， 他也就回来了。
林福生回到家里屁股还未靠板凳， 村上人就涌上门来， 哭诉着说：“张汉五太残毒了， 投敌后， 天天带领日寇下乡扫荡， 奸淫烧杀， 无恶不作。盐河岸边六个村， 一天就被日本小鬼子杀害 300 多人， 烧毁房屋 1000 多间。龟腰老爹也被杀害了， 是乡亲们用一张芦席把他卷起埋掉的。
林福生听了， 心如刀绞。他含着泪去老丈人家看了一眼老婆孩子，然后一个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一户户被烧毁的房屋， 断垣残壁。一座座埋着亲人的新坟， 坟土未干。仇恨的怒火， 在心头燃烧。他愤怒地号叫着：“我要报仇， 我要报仇!”
林福生的队伍拉起来了。10 多个人， 10 来条枪， 全是和他一起打工、 打猎， 挣钱谋生的穷弟兄。他们人少， 枪少， 子弹不足， 叫民兵自卫队， 又叫游击小分队。这支小分队， 常常出其不意地袭击日伪匪顽， 尤其是张汉五， 更是备受重创。张汉五对这支小分队恨之入骨， 可一时又消灭不了， 便想到了借日寇之手， 把他们消灭掉。
1941 年刚翻过年，日寇就在盐河两岸施展淫威， 大扫荡一次紧接一次， 一次比一次疯狂、 残酷。见人杀人， 见房烧房， 粮食抢光， 锅碗瓢盆砸光， 鸡鹅鸭猪牛羊掠光。 一连几天， 都是这样。 咆哮着要踏平盐西， 消灭新四军游击队。
晚上， 枪声平息。林福生倚在床上没有睡， 他在回忆着一位长者对他的建议： 赶快跳出去， 躲过这场暴风雨，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跳， 跳到哪里去?躲， 又躲到哪里去？能丢下父老乡亲们不管吗?这一夜， 林福生反复思索， 再三权衡得失之后， 决定不离乡土， 就地坚持。
有 10 多天没有听到枪声了，这是很难得过上几天太平日子。
4 月 12 日， 枪声又响了。 这一回不比寻常， 是日寇把黄炮楼包围了。
黄炮楼在涟水城北，盐河北岸的一个村子里，离县城 15 华里， 是地主黄元德家的三层土炮楼。高10 米， 黄土筑墙， 坚如磐石。炮楼顶层有个大露台，四角有四个土垛， 可以隐身。站在露台上， 鸟瞰四周， 方圆数里， 尽收眼底。炮楼底层有暗门， 和围墙内各幢平房相通。炮楼两边有环形房屋， 自然组成东西两院， 盐河乡人民政府设在这里。林福生的游击小分队， 也常在这里停留住宿。村上的老百姓， 把这里看作是最保险、 最安全的地方， 太阳还没有落山， 就早早的关门上锁， 来到这里藏身避难。
4 月 12 日这一天， 日寇包围黄炮楼， 是张汉五知道了林福生的游击小分队住在这里， 派手下人朱二麻子去涟水城谎报， 黄炮楼住上了新四军主力部队。涟水城日军头目金本听了，即从淮阴调来 100多名鬼子，配合城里 300 多名日伪军计 400 多人，于五更头悄悄地把黄炮楼包围起来。 4 月的早晨， 薄雾轻纱， 含羞的春阳， 悄悄的从薄雾里深出一丝柔和的光线， 地上的人影、 树影都是微淡的， 模糊的。天色微明， 队员朱发坤去露台上小解， 隐约发现薄雾中有日本小鬼子在晃动。他急忙向林福生报告。林福生来到露台上一望，炮楼四周都已布满了敌人， 要想突围已是不可能了。林福生立即召开全体队员和乡政府留守的一名乡财粮委员会议。果断提出： 准备战斗， 坚守待援。林福生说后， 又觉得自己太武断了。
他们只有13 个人， 13 条土造步枪， 400 多发子弹， 8 颗手榴弹， 只是他和班长朱发标还各有一支短枪。武器残破， 子弹奇缺， 能坚守得住吗?他把目光移到大家身上， 意在征询大家的意见。
朱发标说：“这还用讨论， 唯一的出路， 就是坚守待援。大家都是打猎出身， 难道打鬼子不比打兔子、 野鸡顺手吗?”
大家也都表示， 唯有坚守， 才有出路。林福生这时才觉得自己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他号召大家，必须奋勇作战， 英勇杀敌， 坚守阵地。围墙是唯一的一道防线， 千万不能让敌人突破。会上分了工： 由乡财粮委员带领 100 多名群众到炮楼里边去隐蔽。他自己带领 4 个队员坚守东院； 朱发标带领 5 个队员坚守西院；何庆林和朱寿山在炮楼顶层监视敌人。早晨， 一片宁静。炮楼里鸦雀无声。100 多名群众屏住呼吸， 没人说话， 没人咳嗽， 连怀抱婴儿也没哭喊一声。只有 13 名队员， 26 只眼睛， 在严密的注视着敌人。
这时， 敌人对准炮楼， 试探式地射来一串机关枪。炮楼里没有作出反应。敌人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发起攻击。几十个伪军向前跑了几步， 伏下。又跑了几步， 又伏下。炮楼里还是没有反应。敌人胆大了， 直起腰向炮楼跟前冲来。当敌人刚刚进入小分队的步枪射程之地， 林福生大喝一声：“打!”一阵排枪， 12 名伪军应声倒下， 活着的仓皇后逃， 缩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
敌人第一次攻击被打退， 紧接着， 发起第二次攻击。在伪军中夹着穿皮靴、 戴钢盔的日本小鬼子。小鬼子端着枪， 迈着洋步， 林福生心里不禁好笑。他命令大家： 不忙开枪， 莫把小鬼子吓跑了， 等靠近了再打。
敌人一步一步又进入他的步枪射程之地了， 他这才发出命令：“对准日本小鬼子， 狠狠地打!”
攻上来的日本小鬼子， 一个个像醉汉似的歪歪斜斜、 摇摇晃晃的倒下去了。 4 个伪军为抢两个小鬼子的尸体， 又送了三条狗命。
林福生原以为敌人两次攻击失败， 定会有个短暂的停歇。 可是， 并不如他所想。 敌人连续发起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攻击， 火力一次比一次猛烈。阵地上空， 硝烟滚滚， 黄炮楼全身淹没在浓浓的烟雾之中。坚守在西院的朱发标负伤了， 群众把他抬到炮楼里， 经过包扎， 又回到了阵地上。
这时， 林福生意识到情况不妙， 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但他却是十分镇静， 沉着， 充满信心。向队员们逐一关照， 弹勿虚发， 把日本小鬼子当作兔子、 野鸡， 狠狠地打。
中午， 王观涛的区大队 40 多人， 从远处匆匆赶来援救， 他们猛冲猛打， 一直冲到炮楼围墙跟前， 高喊： 楼内战士， 赶快突围。可是， 话音未落， 杀开的一条血路， 又很快愈合了， 不得不退了出来。
战斗全天未停， 数百名敌人， 以猛烈的火力， 发起无数次攻击， 黄炮楼依然巍峨耸立。敌人不甘心失败， 又从淮阴调来 200 名援兵和大批弹药、 火油硫磺弹， 调整部署， 攻击重点放在东西两院。四挺机枪， 数百支步枪和榴弹， 对准东西两院。呼喊着， 射击着， 蜂拥着向围墙扑来。
一股敌人冲到了东院围墙脚下， 围墙被挖开笆斗大的一个洞口，开始向里面投掷火油硫磺弹， 院内烟雾腾腾，眼看茅屋草舍顷刻之间就有可能着火。同时， 西院也被摧毁， 情况万分危急， 黄炮楼到了陷落前的最后时刻。
林福生容不得多想，也来不及和大家商量， 果断决定把何庆林留下守住洞口， 监视敌人。其余的人全部撤到炮楼里去， 召开以党员为核心的紧急会议。会上， 他只说一句话：
“血战到底。”
这句话， 表达了大家的决心， 谁也不打算活着出去。会议无须讨论， 在这个危急时刻， 全由他说了算。他要求大家爱护武器， 珍惜子弹， 多杀敌人。
他们的武器本来就不多不棒， 经过一天的激烈战斗， 两支短枪， 子弹早已用尽， 不再发挥作用。13支土造步枪， 7 支炸膛， 成了废品。400 多发子弹也所剩不多， 唯有 8 颗手榴弹， 还一直未舍得使用。
简短的会议一结束， 8 名共产党员高唱《国际歌》 ， 徒步登上炮楼露台， 以土垛作掩体， 迎击敌人的攻击。
几乎让人难以相信， 600 多名敌人，武器那么好， 子弹那么足， 打了一整天， 死了那么多人， 仅仅把炮楼围墙挖了个洞， 黄炮楼却未损皮毛。日本小鬼子不敢向炮楼靠近， 就以强烈的火力， 掩护伪军前来投掷硫磺弹。前来的伪军， 死的死伤的伤， 活着的爬了回去。
留守围墙洞口的何庆林， 看到有两个小鬼子弓着腰， 伸头向洞里张望， 他一扳枪机。一颗子弹击毙两个小鬼子。小鬼子再也不敢靠近洞口。
王观涛的区大队援救没有成功。可是他们没有远走， 组织四乡老百姓， 吹起牛角号， 敲着铜锣， 摇旗呐喊， 助威助阵， 意图胁迫敌人退兵。黄昏时候， 淮河大队一部， 从六塘河西的沭阳沂涛， 以惊人的速度赶来救援。沂涛到涟水城北有60 多华里，他们用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赶到， 连歇都未歇， 就投入战斗。
太阳全都沉到地平线下去了。枪声， 铜锣声， 号声， 呐喊声， 震撼天地。该宁静的时候， 却一点也不宁静。
天色灰暗， 阴气沉沉。敌人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外线。林福生的小分队利用这个时机， 试图突围。首先是朱寿山向外试探。他在黑暗和混乱中三次遇到敌人， 没有被识别， 突围成功。接着是何景林， 他刚走出炮楼， 敌人就把他包围了， 他连开两枪， 两个敌人应声倒下， 开第三枪时， 没有着火， 他自己却中弹牺牲了。
淮河大队的出击， 没有成功。
群众的声援， 无济于事。
突围没有成功， 敌人对炮楼的封锁就更加严密了， 像一张偌大的火网， 把黄炮楼严严实实的笼罩着。夜深了， 敌人接二连三的向炮楼发起攻击。机枪、 步枪、 硫磺弹同时使用， 一串串火光， 像一串串流星， 一簇簇焰花， 把炮楼上空照得通明雪亮， 益发使黄炮楼显得威武雄壮。大批伪军中夹着日本小鬼子， 从四面八方向炮楼涌来， 涌到了围墙脚下， 炮楼未发一枪一弹。敌人以为我军弹药耗尽， 狂喊缴枪。林福生将计就计， 从炮楼里扔出 4 支破枪， 敌人得意洋洋， 纷纷前来抢枪。林福生索性把 3 支破枪又扔了出去， 敌人更加得意， 一窝蜂似地涌了上来。就在敌人得意忘形的时候， 一直未舍得使用的 8 颗手榴弹， 直到这时才发挥它的特殊作用， 显出它的优越性， 爆发出它的巨大威力， 在涌上来的敌群中开花了。炸得敌人血流满地， 尸骨横飞， 纷纷后逃， 不敢在围墙下立足。
又一天清晨来临了。黄炮楼上空， 依然是弥漫着一层薄雾。从薄雾中透出一丝光亮。敌人又发起强攻， 火力比任何一次都猛烈， 都强大。枪弹像暴风雨般地猛砸猛扫，根本分辨不出是风声还是枪声。围墙三面洞开， 正面大门也被砸开， 防线全部被突破了。敌人像一股冲决了河堤的洪水涌进院来， 东西两院全都被敌人占领。
炮楼里不再还击了。
敌人使用火油硫磺弹， 纵火烧楼。黑烟滚滚， 火光冲天， 浓浓的火药味， 直冲人们的鼻孔、 咽喉， 呛得人气都不好喘，不断咳嗽。在炮楼里避难的 100多名群众撤出来了， 林福生和他的游击小分队没有撤出来， 13 名壮士除一人突围外，其余全都壮烈牺牲了。共产党员朱发坤身受重伤， 被烧死后， 仍然端着枪， 倚立墙角， 枪口对准来犯敌人哩。
野蛮的日本强盗， 原以为黄炮楼里有着大批的新四军主力部队， 调遣重兵， 苦战一天一夜， 消耗大量弹药， 丢下百具尸体， 直到这时方才知道黄炮楼里只有 13 个民兵， 且都是破烂武器。他们好像被狠狠地挨了一闷棍， 变得格外疯狂、 残暴， 立刻烧毁黄炮楼周围村庄 100 多间民房，枪杀 30 多名无辜百姓， 然后， 夹着尾巴回淮阴城去了。
（本文作者： 离休前系涟水县文化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