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毙并厚葬张灵甫的前前后后
王顺东
解放战争中， 关于我军哪支部队亲手击毙国民党军名将张灵甫， 前一段时间曾流传各种各样的说法， 有的说法甚至上了中央电视台， 但不管是上了什么媒体， 是何人所说， 历史的真实只有一个， 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本文作者根据 2005 版 《皮定均中将》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 及 2007 年 《铁军》杂志、 史林新叶专栏： 《何凤山谈击毙张灵甫的事实真相》 ， 写下此文， 以正视听， 勿信缪传。
1947 年初， 国民党军队重点进攻山东遭到连续失败后， 变分进合击为加强纵深， 密集靠拢， 稳步推进； 24 个整编师 45 万人形成一个大砣砣般。 他们先打通了徐州至济南段铁路和兖州至临沂段公路， 继而占领莱芜、 新泰、 蒙阴、 沂水， 逼迫我华野主力决战。当国民党整编十一师推进到蒙阴时， 粟裕率军至蒙阴城下， 准备攻歼十一师。这时的国民党军胡琏部迅速收缩， 脚跟脚地逼近了蒙阴。粟裕只好继续向东转移。蒋军迅速切断新泰至蒙阴公路， 把皮定均所在的六纵给挡住了。一个纵队悬在敌军重兵阵营中， 处境十分危险。六纵当机立断， 走了一步险棋： 向敌人背后挺进 200 多里， 隐蔽下来。 5 月 l2 日16 时， 六纵接到电令： 回师昼夜兼程， 飞兵向东北疾进， 限 14 日夜间占领垛庄， 断敌退路， 完成战役合围； 保障主力围歼七十四师于孟良崮地区。
这时的我华野主力全在正面和敌人对阵， 要封住 “口袋” 底， 割下七十四师这块肥肉， 需要一个 “飞子” ， 而隐蔽在敌人背后的六纵队是再好不过的 “飞子” 了。
可是， 还相距 240 里， 时间只有两天， 路只有一条， 光把一个纵队四万人马拉成行军队形就要几个钟头。 来不及动员， 读完电报就决定序列。 十八师是先头师。皮定均率领先头师出发了。为了使部队尽快拉开， 先头团一气跑出 30 里。部队边走边动员，白天走， 晚上走。没有时间埋锅做饭， 供给人员到前面买能够塞进嘴里的一切东西， 摆在路边上， 一块白薯， 一把花生， 一卷冷煎饼……战士们边走边吃。14 日凌晨， 先头营行至垛庄南边敌八十三师和二十五师接合部彭家岚， 碰到一个连敌军， 怎么办?皮定均命令：“事到万难需放胆， 打!” 一个冲锋， 把这个连消灭了， 即从两个整编师的接合部进去了。这天黄昏后， 皮定均和十八师师长饶守坤登上垛庄南面的一座山， 他们举起望远镜， 镜头里出现了他们的死对头， 从孟良崮下来的手电光。皮定均有意提问饶守坤怎么办。
“敌进我进， 冲进去!” 饶守坤坚决地说。
他不失时机地抓住了战机。
垛庄， 这个蒙阴至临沂公路上几百户人家的镇子， 成了整个棋盘上的棋眼。三天前， 张灵甫就是从这里出发， 穿越人们称作七十二崮的一片大山。他突出了三公里， 这三公里， 为我军提供了转瞬间将他消灭的契机。当张灵甫感受到来自正面和左右两面的压力时， 万万没有想到， 飞来一个棋子， 逼近他的后路垛庄。在垛庄他只留了两个工兵连。他命令辎重团下山， 牢牢控制垛庄。这便是望远镜里手电光的由来。
两个团， 一个是我六纵十八师三团， 一个是七十四师辎重团。一个在垛庄南， 一个在垛庄北， 向垛庄对进。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 从背后赶上来， 追到先头营， 一个人影滚鞍下马， 此人是十八师参谋长， 他找到带领先头营的三团参谋长袁捷。
“皮副司令在我们师坐镇。他命令不惜一切代价， 迅速拿下垛庄!” 十八师参谋长向袁捷传达了皮定均的命令。
袁捷避开垛庄的南面工事， 率领部队从西边穿出公路， 绕到垛庄北， 把屁股对着正在逼近的手电光， 冒着两面夹击的危险， 发起进攻。守垛庄的工兵枪口向着南边， 兵力并不强， 迅速土崩瓦解。当敌人辎重团靠近时， 袁捷已牢牢控制住垛庄。昏暗中， 匆匆赶来的辎重团人员问道：
“刚才村里打枪是怎么回事?”
我军人员答道：“有股共军窜到村里， 被我们解决了。你们来干什么?”
辎重团的先头人员说：“南边来了大批共军， 师座派我们来支援你们!”
我军指战员端起枪来说：“好哇， 快来吧， 我们正等着你们呐!”
辎重团的先头连走到枪口底下才明白过来， 一个辎重团只逃回几个零星人员。
张灵甫见后路被堵住， 顿时急了； 他在电台上哇啦哇啦叫着， 直接用明语报告：“八十三师李天霞玩忽职守， 见死不救……” 听得出， 他在和南京大本营对话， 声音嘶哑。常胜将军终于失态了。“我们占领垛庄正是时候。” 皮定均听完了张灵甫的话， 这样说。敌八十三师本应掩护七十四师右侧翼安全， 但八十三师李天霞衔私怨只派出一个连，带一部电台， 冒充一个旅番号装神弄鬼， 致使张灵甫右翼完全暴露。
命令规定， 六纵首先占领垛庄封住 “口袋” 底，然后阻击敌二十五师和八十三师的增援。但王必成、江渭清和皮定均一致要求除完成自身任务外，会攻孟良崮。他们的要求得到批准。纵队指挥所设在垛庄旁边一座山的半腰。山下有个小村， 叫十里牌。为了完成进攻和防御部署， 皮定均整整忙了一夜。天亮了， 他正要打电话， 特务团的副团长何凤山跑来指挥所。他向何凤山打招呼道：“你来干什么?”“来看看， 没有动静么?”“你慌什么， 还没轮到你呢!”“这么重要的战斗， 还没有我们的一份儿?”“还怕没有你们的一份?回去好好准备。”何凤山走了。15 日一整天， 没有动用特务团。
l6 日下午两点钟， 皮定均打电话给何凤山：“你现在到指挥所来。”何凤山跑步上了山。皮定均说：“你们特务团， 现在就用上， 用上就要解决问题!”经过激战， 这时我军已经把七十四师压到以孟良崮为中心的几座大山上。七十四师断水， 弹药已经不多， 没有水连机枪都打不响了， 整个大山全是大石头， 无法挖工事， 炮弹打到石头上， 炮弹碎片和碎石全都伤人， 山沟里积尸累累。但是， 包围七十四师的我十几万人马处境也十分危险， 几十万敌军的大包围网快要合拢了。
皮定均和何凤山举起望远镜。孟良崮， 一座奇峰霎地推近了。所谓崮即是有着蘑菇状山顶的大山。皮定均说：“你的第一步， 打下孟良崮底下那个山头， 有个立足点。第二步， 从那里往上打， 这会很困难。第三步， 打到崮顶， 直捣七十四师指挥所， 活抓张灵甫。”
消灭七十四师， 活捉张灵甫， 这是中央军委提出来的口号， 所有参战部队都在争取这份殊荣。皮定均问何凤山：“任务清楚了吗?”“清楚了。”“好， 我看着你们打。”
特务团多是技术兵种，只有一个警卫营三个连。 警卫营的成员， 全是经过挑选的。 何凤山带上警卫营， 首先占领了崮顶脚下的小山包， 作为立足点，从那里开始仰攻。山势陡峻， 部队运动缓慢， 敌人的侧火力很强； 为了减少伤亡， 他采取前轻后重的战术。所谓 “前轻后重” ， 是前面放小部队， 往上一攻，敌人到处打枪， 发现了火力点， 再去消灭它。这样，虽然时间稍长，但能保证白天进攻不削弱战斗力，能保证部队始终有旺盛的战斗精神。
何凤山率一营继续向孟良崮顶攻击前进， 在西坡半山腰上， 他们击溃了从孟良崮主峰上下来的一股敌人的反扑， 歼俘敌 800 余人， 七十四师参谋长魏振钺等被俘。从俘虏口供中知道了该师指挥所的位置， 何凤山即命一营营长陈菲率三连向敌指挥所攻击， 很快进击到师指挥所盘踞的山洞附近； 到下午 4 时， 他们控制了洞外敌占阵地。当三连正要向洞口攻击时， 听到洞内报话机在呼喊：“委座， 委座，敌人正向我孟良崮攻击中， 快派飞机来轰炸， 要黄先生(即整编二十五师师长黄伯韬)、 李先生(即整编八十三师师长李天霞)快来向我*拢， 快来救我……
营长陈菲飞快跑到何凤山跟前 (距洞口百余米)向他报告了上述情况。何指示陈营长：“皮副司令交待， 要活捉张灵甫， 先不要急于对洞内攻击； 要三连对敌喊话， 告诉他们即将被歼灭， 顽抗是死路一条； 只要他们放下武器， 出洞投降， 我们优待俘虏； 敌如不听劝降， 继续顽抗， 则须对敌猛攻。”三连指导员邵至汉和战士们一起向洞内喊话，敌人不但不听劝降，反在洞口凭借工事继续顽抗。接着敌 20 余人(战后查明是张灵甫的卫队)从洞内冲出向我反扑。我三连指导员和数名战士不幸牺牲。三连干部战士怒火冲天， 气愤至极， 要为牺牲的指导员和战士报仇。
营长陈菲在敌拒不投降的情况下， 指挥三连干部战士由火力掩护， 奋不顾身， 勇猛冲杀， 经 20 分钟战斗全歼了洞外之敌。三连连长问被击伤的敌卫队长：“张灵甫在哪里?” 敌卫队长说：“在洞内。”
这时的张灵甫已经写好了给妻子王玉玲的绝命书， 如下：十余万之匪向我猛扑， 今日战况更恶化， 弹尽援绝， 水粮俱无， 我与仁捷， 决以最后一弹饮决成仁， 上报国家与领袖， 下答人民与部属。老父来京，未见痛极， 望善待之， 幼子望养育之， 玉玲吾妻今永诀!灵甫绝笔， 5 月 16 日孟良崮。这份绝命书， 字迹工整， 魏碑体， 颇具书法功力。
据说也是获释的俘虏带回去的。张灵甫决心杀身成仁的消息， 皮定均也从电台上收到了。张灵甫和二十五师参谋长有如下对话：“我们决心成仁了……成仁了， 请转总部!”二十五师参谋长回答：“我们师长在前面督战，快解你们围了， 界碑快拿下了， 快拿下了。”张灵甫：“两小时之内， 你们能替我解围， 本师全体官兵向贵师致敬……”此刻的皮定均从警卫员手里接过望远镜，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与峭壁齐高的人梯。一个战士上去了， 又一个战士上去了!他背后的电台又响起张灵甫的声音：“南京， 蒋先生!”“你是谁?” 这是蒋介石的浙江口音。“张灵甫。黄伯韬不援助我， 七军不援助我， 我已到了尽忠报国的时候。”“祝你成功!”在指挥所里所有人都听到了张灵甫与蒋介石最后的对话。报话机沉默了。
皮定均说道：“战斗快结束了。 ”张灵甫终于到了面对集体成仁的时刻!这时何凤山即调集营预备队加入战斗。营长陈菲组织各种火器对敌洞口、 洞内猛射猛投， 这时听到洞内有人在喊话：“解放军， 你们不要打了!师长张灵甫被你们打死了， 我们缴枪投降!”
就在这个时候， 副师长蔡仁杰、 五十八师旅长卢醒拿出老婆孩子的照片， 相向而哭， 不肯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头颅扣扳机。七十四师副参谋长李运良向洞口跑去， 在洞口向自己的腮帮子上擦着皮开了一枪， 弄得满脸血污， 横在洞口装死。
此刻， 集体成仁的机会已经失去， 手榴弹、 子弹已经打进山洞。我二连三排边打边冲， 冲进洞口， 见有八、 九个人靠洞壁举手投降， 地上尸体横七竖八， 血流满地。排长问举手投降的人：“哪个是张灵甫?”敌报话机台长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张灵甫的尸体说：“他就是张灵甫。” 还指认了副师长蔡仁杰、 五十八旅旅长卢醒等人的尸体。张灵甫倒卧在架有报话机折叠桌旁的一块岩石上。战士摸张的尸体是热的， 血还在流，右手还握着报话机话筒， 左手腕戴的手表时针指的是五点零二分。战士翻转了张的尸体， 头面部血肉模糊， 看不清。战士取下张的胸符， 上有 “中将师长张灵甫” 字样， 同时在张的尸体上取下张的勃朗宁手枪、 钢笔、 手表、 金戒指等。在张的口袋里， 还搜出张灵甫一家人的照片。
敌报话机台长说：“几分钟前， 师长还在向委员长呼喊求救， 蒋委员长要他再坚持两小时， 通话后还不到三分钟， 张师长就被打死了。”枪声停了， 但继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声响!忽然之间阴云四布， 暴雨骤至， 狂风怒号， 山岳欲裂。这是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雨。对于这场暴风雨，当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认识。
国民党人说：“此时忽天云惨暗，狂风走石， 雨雹骤降， 为我师忠贞不屈， 全部惨烈激昂之战斗牺牲同悲泣者， 上天垂象斯亦异矣。”
山东老百姓不这样看， 多年以后， 沂蒙山人还在谈论那场暴风雨， 为那场暴风雨赋予了上苍的意志， 这是天意!倘若暴风雨提前几天降临， 七十四师还不至于断水， 不至于连机枪都打不响。何凤山当时没有进洞， 进洞的是三连指导员。至此， 震惊中外的一场大战结束了。
蒋介石没有想到他的御林军会这样快被彻底、干净、 全部地消灭掉。这实在出乎他的预料。蒋介石痛心疾首， 说了这样几句话：“若其不惜牺牲一己， 以策全局之安危， 牺牲本军， 以赴友军之危难， 而确能至死不屈， 舍生取义， 为我陆军整编七十四师全体官兵，在最近鲁南一役之壮烈殉职者，实为国军剿匪以来， 最悲壮光辉之史诗。”
洞内战斗结束后， 营长陈菲前来向何凤山报告了歼灭敌指挥所的战斗经过， 并将张的胸符、 照片、手枪、 手表、 金戒指等交给何凤山。何凤山命令他要二连派一个班留在洞内， 看好张的尸体和一切战利品， 不准任何人到洞内拿战利品， 听候上级处理。
这时， 纵队司令部的作战参谋陈亮找到何凤山说：“据七十四师参谋长魏振钺对纵队首长说， 张灵甫也被你们俘虏了。纵队首长要你们速在俘虏中查找， 查到后速送到纵队部。”
何凤山对陈亮说：“因敌人顽抗，张灵甫在二、三连攻歼洞内战斗中已被打死了。张灵甫等人的尸体在洞内， 你可以去看一下。”陈亮到洞里看了现场后回来对何凤山说：“我回去向纵队首长汇报。”
此刻，何凤山将陈菲营长交来的张灵甫的胸符、 照片、 手枪、 手表等等交给陈亮参谋带回纵队。并请他回去后请示纵队首长， 洞内张灵甫等人的尸体和战利品如何处理。陈亮参谋回去后， 很快又来到团里传达纵队首长的指示，要该团将张灵甫的尸体送到纵队部去，纵队首长要亲自检查过目，战利品上交纵队政治部。何凤山遵命照办， 要一营教导员何应龙派一个班， 由一名干部负责， 将张的尸体抬送到纵队部去。
随后，纵队皮定均副司令要何凤山接电话， 皮指示： 外围之敌即将对我军形成大包围， 部队要迅速打扫完战场， 将伤员、 牺牲同志、 俘虏、 战利品后送， 尔后迅速集合待命。何凤山遵照皮副司令指示， 协同团政治处苏广义副主任， 很快处理完善后工作。下午 6 时 30 分，特务团即奉命转移， 脱离战场。
应该说， 皮定均选择的攻击路线为六纵特务团争得了消灭七十四师指挥部、 击毙张灵甫这份特殊荣誉。皮定均从战士干起， 经历了从连到军的每个台阶， 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 有着独具的慧眼。一直到今天， 何凤山还记得皮定均向他下达三级跳远式进攻命令时， 两人肩头挨着肩头、 望远镜靠着望远镜的画面。
到 l6 日黄昏， 张灵甫的尸体抬到纵队部后， 纵队司令王必成、 政委江渭清等看了张的尸体， 见到其头部中弹， 是汤姆式冲锋枪弹打的， 从后脑进、 前下颌出， 面部因血污看不清楚。即找来被我俘虏的七十四师辎重团团长黄伏、 五十八旅一七八团团长雷励群、 张灵甫的随从秘书张光第等人辨认， 都确认是张灵甫无疑。
狂风暴雨中， 野战军主力带着七十四师精良的美械装备， 押着两万俘虏， 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浩浩荡荡的队伍里有一副担架，抬的是张灵甫的尸体。抬担架的是特务团的几个战士， 取得了空前的大胜利， 走起来脚杆子格外有劲。他们一气走了两天， 到了沂水县一个叫野猪旺的村庄。担架放下了。抬了两天， 那尸体已经有点味了。经向上级请示， 决定把张灵甫埋葬在野猪旺村边的山岗上。
皮定均遵照上级指示， 与下纵队政治部副主任谢胜坤和宣教部部长吴强 （ 《红日》 作者） 等一起到特务团处理埋葬张灵甫事宜。皮定均要政治部买一口好棺材， 里面铺军被， 给张灵甫穿上新军装。当时找不到国民党的中将军服， 就穿解放军的服装。战死沙场的将军， 应该得到一个军人的荣誉。政治部的人员都一一照办了。
掩埋张灵甫以前， 政治部副主任谢胜坤向皮定均请示一件事： 六纵队俘虏的一个少将旅长和八个少校要求最后看一眼他们的师长张灵甫。皮定均觉得， 他们跟着张灵甫出生入死， 现在都当了俘虏了，还要看看他的遗容， 这种感情是难能可贵的。他同意了。 这个场面， 是谢胜坤主持的。 皮定均也到了现场。
一棵古树下， 没有挖坑， 放着一口半人高的大棺材。棺材从地主家买来的， 花 400 元钱的大价， 十分华贵。棺材旁边停放着张灵甫的尸体， 已经为他穿好簇新的军装， 洗过脸， 下颌部位的伤口也整饰过了。张灵甫身材高大， 四方脸， 眉毛很重， 颇有一副将军相貌。 相形之下， 担架显得小了点。 九个将校走到担架旁边， 围成半月型， 跪下， 全都哭了。风从树梢头刮过去， 发出呜呜的响声， 伴着压低嗓子的哭泣。皮定均和谢胜坤默默地看着他们沉痛哀悼。将校们哭了一会， 收住眼泪， 都站起来。很快地挖坑埋葬， 坟前竖了一块木牌。上写着：“整编第七十四师中将师长张灵甫之墓”下葬场面都一一拍了照片。这在当时的条件下， 是实实在在的厚葬。
当场， 皮定均指着坟墓对九个将校说：“这就是你们师长的下场。他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师长。他执行蒋介石的命令， 说要三个月消灭共产党。他一路追我们， 从淮阴到涟水， 从涟水到山东。结果， 被消灭的不是我们， 是七十四师， 是张灵甫本人。
你们师长如此下场， 是什么原因?” 说到这里， 皮定均把话稍稍一顿。此时此刻， 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确实发人深省。张灵甫在战死前也曾提出这个议题， 眼前站着的九个将校中就有人经历了那个会议。五大主力中的主力整编七十四师， 赫赫有名的张灵甫， 在抗日战争中为挽救民族危亡打了那么多好仗， 突然之间在孟良崮殒灭， 那原因可以列出很多……这原因那原因， 这九个成为俘虏的将校都有切肤的感受， 但皮定均没有谈这些。
“你们应该记取， ” 皮定均说道：“我们都是代表人民的， 你们与人民为敌。” 皮定均用手往旁边一指：“你们看， 我们的民工有多少哇!”
旁边是一条乡间土路， 路上正在行进着前不到头， 后不见尾的民工队伍， 他们抬伤员， 运战利品，一个个走起来都很有精神。“我们和民工在一起， 我们和老百姓在一起。你们走到哪里， 哪里的老百姓就跑光。你们为扫清射界拆毁民房， 你们拿老百姓的门板做工事。你们走到哪里就把哪里搞得不像个样子。 你们脱离人民。 ”眼前这副情景， 雄辩地说明了皮定均所说的道理。 眼前的九个俘虏全部连连称 “是” 。 也许， 此时此刻， 他们并不一定很服， 或者有人服有人不服， 但是没有说出来。不过随着岁月流逝， 他们终归会同意皮定均那看来浅显但却又十分深刻的见解的。
厚葬了张灵甫没几天， 我延安电台即广播了埋葬地点， 希望其家属前去领取。后得知蒋军到达该地后， 即将张灵甫的棺材挖出来取走。以皮定均为代表的我军的人道主义精神， 与国民党反动派对我革命烈士， 动辄采用悬头示众、 毁尸灭迹等做法，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l947 年的 5 月 31 日， 陈毅、 粟裕、 谭震林、 陈士渠一起向中共中央发电报告： 经检查证实， 第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 于 5 月 l6 日下午 2 时， 在其藏身的石洞内，被我第六纵队特务团副团长何凤山击毙。 这份电报应该是权威性的结论。 补充一句， 两年后打下石头城， 皮定均漫步玄武湖畔， 看到一座高冢， 墓碑上刻着与他在山东沂水野猪旺村厚葬张灵甫所竖的木牌上， 是同样的文字。
资料来源：
①中国人民解放军 《百战将军》 丛书：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2005 年 5 月版： 《皮定均中将》
②2007 年 《铁军》 杂志， 史林新叶专栏：“何凤山谈击毙张灵甫的事实真相